独孤一陵见江潮眉间薄愁笼罩，似有心事，知他不肯开口，多问也是无益，便打住想要追问的心思，又听他提及灯会二字，自也来了兴趣，笑道：“既是师兄有意，那便去瞧瞧好了。”江潮微叹一声，松了口气，抬眼瞧着独孤一陵，道：“我去给你取身干净衣裳。”
独孤一陵低头一看，这才察觉自己换了一身干净里衣，衣质绵柔，略带清香，但他昏睡三天三夜，按理来说，身上应是恶臭熏人，怎也不会像这般干爽。思及此，他不由看向江潮，讶然道：“师兄，是你给一陵换的衣裳吗？”
江潮脸色微红，手腕一动，挣开独孤一陵的手，道：“这三天以来，你不知出了多少冷汗，我要是不给你换衣擦洗，刻下已被你身上汗味熏晕过去。”
独孤一陵顿时语塞，忽地想起一事，瞅着江潮脸色，小心翼翼道：“那师兄不是、不是把一陵周身上下都看光了吗？”
唰的一下，江潮脸上如同火烧一般，登时红了个透，加之灯光一映，越显情态诱人。独孤一陵忍不住探手抚上江潮脸颊，只觉掌下肌肤发烫，热度惊人，便低低笑了一声，道：“师兄，你的脸好烫。”
江潮满脸通红，低吟一声，深吸口气，缓了一阵，方才皱眉道：“你我都是男子，你还在乎这个吗？”独孤一陵收回手，微微一笑，道：“师兄说的是，一陵确是不该介怀。何况早在再来镇时，师兄就已经把一陵的身子瞧光了。”
提及再来镇，江潮神色发怔，显是记不起来，独孤一陵见状，出声提醒道：“师兄你忘了，在那口林间热泉之中，一陵可是不着寸缕，任君细看。”
江潮嘤咛一声，似是招架不住，他脸上热气尚未消去，眼下连白玉般的耳尖也染上一抹艳色，摇头辩白道：“这次是情势所迫，非是我刻意为之。”
独孤一陵见江潮面带薄红，语含嗔怨，不禁心湖荡漾，神思飞扬，但他也知江潮面薄，不宜太过紧逼，见好就收，便笑道：“一陵明白，这三日若非有师兄替一陵擦洗，刻下一陵也得臭晕过去。”江潮这才转眼瞧他，眼中流光闪闪，隐隐带笑，点头道：“这还差不多。”
趁着江潮离屋取衣的空当，独孤一陵掀被下床，梳洗净面，刚将一头长发绑好，便见江潮回转屋中，将一套衣裳放在床上，移步过来，探手轻抚他眉间，担忧道：“一陵，你的身子真的不要紧吗？若是觉着难受，这灯会我们便不去了。”
独孤一陵握住江潮的手，捏捏他掌心，道：“师兄放心，一陵不会勉强自己，何况我们不是还答应了裴宁，要给她姐姐带只珍珠金簪，还有给她二人捎点手信，眼下趁着灯会热闹，可将此事一并办了。”江潮被他捏得掌心发痒，轻轻笑道：“我也正有此意。”
独孤一陵放开江潮，走至床边，将那套衣裳抖开一看，却是一件通体玄黑，边滚金线的圆领锦袍，胸前下摆用银丝绘出一丛竹叶，肩上大臂俱有金色镂空装饰，腰带与衣裳同色，其上挂了一个金镶玉小件，瞧去甚是华贵富丽。
独孤一陵盯着这衣裳瞧了一阵，又转眼看向江潮，江潮察觉目光，皱眉道：“怎么了，这衣裳可是有何不妥？”独孤一陵立时摇头道：“并无不妥，只是乍看之下，与师兄身上那件形制颇为相似，所以不觉多看了几眼。”
江潮闻言，微微一怔，旋即道：“你我身上所穿，乃是命店里伙计去成衣店一道置办的，或是出自一人之手，才有相似之感。”
独孤一陵一听此话，立时醒悟过来，眼下两人定是身处百草堂之中，不过那店伙计当真懂事之人，若是回头遇着，可得好好感谢一番。思及此，他便点头笑道：“或许真是如此。”
说罢，独孤一陵也不耽搁，将那衣袍穿好，系上腰带，整理齐整，这才轻声唤道：“师兄，一陵换好了。”江潮转头瞧来，双眸一亮，下刻微微一弯，笑道：“那我们快走吧。”
独孤一陵见江潮举步欲行，伸手一把捉住他手腕，见他不解回头，便凑过去低声问道：“师兄，一陵穿这身衣裳，瞧着好看吗？”江潮两眼微微瞠大，似是吃了一惊，旋即半垂眼睑，轻声道：“一陵不管穿什么，都是好看的。”
独孤一陵打蛇随棍上，追问道：“那师兄喜欢吗？”江潮茫然抬眼，道：“喜欢什么？”独孤一陵低声笑道：“师兄是否喜欢一陵呢？”
这话他早就想问，奈何一直苦无机会，眼下两人历经诸事，感情渐渐升温，江潮对他也是更为亲近，不由让他兴起刨根问底的心思，说到底，亦是想掂掂他在江潮心中的分量，与那人相比，究竟能占得几分。
江潮身子轻轻一颤，双眼半垂，静了一阵，忽地挣开独孤一陵的手，一言不发朝外走去。独孤一陵想不到江潮会是这般反应，只觉心中酸气上涌，嘴里发苦，站在原地愣了一阵。他正烦闷间，忽听江潮声音自门外传来，低低的，宛如蚊鸣：“你是我的师弟，师兄自是喜欢的。”
独孤一陵本是难受至极，此刻听了这话，更是苦闷难当，心知江潮不愿正面回应，只得无奈摇头，收敛心思，迈步而出，转到一楼楼下，终是在院中追上江潮。
此刻朗月挂空，清辉洒落，照得四下景物明晰，江潮脸上依稀有些泛红，似怕独孤一陵追问，一把扯过他手腕，口中说道：“一陵，随我来。”独孤一陵本是失落难过，见江潮这般动作，又觉心中一甜，微微点头，随江潮往后门行去。
两人转出后门，穿过几处小巷，便来到扬州大街之上，只见两侧檐下俱是悬挂宫灯，制式新颖，四下垂挂流苏，一眼望去，延绵数里，竟是望不到头，灯光辉映之下，照得此间亮如白昼，光可鉴人。此刻街上人来人往，摩肩擦踵，往来如织，加之道旁多有商贩摆摊设点，吆喝之声不绝于耳，更觉热闹非凡。
独孤一陵尚是首次闲逛灯会，只觉一切新鲜至极，那些商贩所售之物，许多不曾见过，又听人声喧哗，夹杂笑语，转头看向江潮，兴奋道：“师兄，这灯会好生热闹。”
江潮抬眼看他，轻笑道：“这扬州城，自古便是江南的交通要塞，加之有运河贯通南北，通达海内，商业本就极其发达，加之本地人心灵手巧，所做花灯款式新颖，夺人眼球，有人慕名而来，灯会之时，自是人流密集，繁华热闹。”
江潮似对此间风物颇为了解，独孤一陵听得大感有趣，又随手指了几样东西，叫江潮辨认，见他审视一番，俱能答出来历，对其才能更是钦佩。
独孤一陵见灯光辉映之下，江潮双眸微泛流光，眉目更觉温润，右侧鬓边那串金色流苏摆动之际，光耀闪闪，煞是好看，不由心中欢喜，立将方才的烦闷不安丢到九霄云外。
两人顺着人流朝前行去，很快行至大街中段，此地较他处更为热闹，摊贩所卖之物五光十色，贵重稀奇，幻成满眼陆离。
独孤一陵思及裴宁所托之事，转头正要开口，忽见江潮脚步一转，已朝左侧一间摊位行去，他连忙迈步跟上，到了近前一看，只见摊上正中处摆了一只纯金发簪，尾部缀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，圆润通透，瞧上去别致夺目。
江潮拿起那只簪子，递到独孤一陵面前，笑道：“你觉得这只如何？”独孤一陵见这簪子形制虽是简单，因那珍珠一衬，却也变得勾人眼球，点头道：“一陵觉得很好看。”江潮低低一笑，道：“那便买这只好了。”
独孤一陵不由道：“师兄，这簪子瞧去似乎并不便宜。”江潮淡淡笑道：“师兄这几年下来，也算小有积蓄，这点小钱还是付得起，再说了，李泌先生给的银票还剩不少，无需担心。”听江潮如此一说，独孤一陵也就不再多言。
江潮又在摊上替裴宁挑了一只碧玉镯子，玉色碧绿，一看便是上品，他又想给洛景明带样东西，忽被独孤一陵拦阻道：“师兄，不必给洛小子买了。”
江潮微微一愣，道：“为何？”独孤一陵轻咳一声，道：“上次一陵在连师兄那里得来一盒万花灵药，想来比什么都适合他。”江潮闻言，两眼一弯，闷声笑道：“说的也是。”
江潮一出手便挑走摊上最好的两样东西，自是将摊主乐得合不拢嘴，等江潮会完钱，接过东西收入怀中，独孤一陵正要举步，忽听江潮咦了一声，不由转眼望去，疑惑道：“师兄，怎么了？”
江潮微微垂眼，自摊上捡起一物，拿在手中轻轻摩挲，独孤一陵见那物雕作莲花式样，通体呈赤色，质地细腻油润，以前从未见过，便问道：“师兄，这是什么？”
那摊主却已抢先答道：“这位公子，此乃赤玉，是自苗疆来的稀有货色。”独孤一陵盯着江潮，若有所思道：“师兄，是想送给谁吗？”江潮转眼看他，轻轻点头，便将赤玉递出，交由摊主，道：“这个，我要了。”
独孤一陵本想问他要送谁，但转念一想，江潮入阁这些年，自有熟识之人，还是莫要干涉太多，待江潮结完账，收好赤玉，两人这才朝前行去，走不一阵，江潮不知瞧见什么，忽地浑身一震，拉着独孤一陵穿过人潮，躲进一旁暗巷之中。
独孤一陵见此处虽是毗邻主干街道，却因前方画摊一挡，遮去不少光线，变得昏暗不明，不禁讶然道：“师兄，发生何事？”江潮将身子埋进独孤一陵怀里，静了一阵，方才低声道：“无事，师兄只是有些累了，我们歇息片刻，可好？”
独孤一陵心知此话定是借口，却也不明何事能让他如此惊慌，不过眼下既是无人，他也乐得与江潮挨在一处，两手一动，便圈在江潮腰间，轻轻搂住。
江潮身子微微一颤，抬头瞧他一眼，又低下头去，细声道：“一陵，这四下人多眼杂……”独孤一陵见江潮并未挣脱自己怀抱，心下欢喜，正想开口，忽听街上有人轻笑道：“这扬州城的灯会可真热闹。”
独孤一陵听这声音清朗悦耳，甚是耳熟，但一时半会难以记起，忽又听那人口中吹出一个清越哨音，身子猛地一震，来人竟是在长安城对他穷追不舍的唐门弟子！